说“是”往往被认为比说“不”境界更高。尼采划分的人生几个阶段，说“是”的“婴儿”也高于说“不”的“狮子”。以对鲁迅先生的评价为例。有些有高度文化修养的人认为，鲁迅的小说和学术著作《中国小说史略》都一级棒，但他花费精力最多的杂文却要逊色很多。为什么要骂人呢？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是促使社会进步的最好方式。记得有位文化名人就撰写过一副对联：“气傲皆因经历少，心平只为折磨多。”以李敖和余光中为例。李敖骂余光中是“马屁诗人”。针对李敖的贬损，余光中说“我不回答，表示我的人生可以没有他；他不停止，表示他的人生不能没有我。”真是好“佛系”！伶牙俐齿的李敖回应得很过瘾：“什么鬼逻辑啊！你骂一个人无耻，他不回答就能证明他有耻吗？不回答只能代表他无耻属实，和人生谁没有谁毫无相干。他的厚颜，益证其无耻耳！”

　　我的境界不高，但我觉得一味地“佛系”肯定是不行的。这是生命力的衰退。“绚烂之极归于平淡”，但没经过绚烂的平淡毫无意义。从来不说“不”的说“是”可能既无脑筋又无心肝。而面对不公不义，勇敢地、大声地说“不”（作“狮子吼”），是真正的菩萨心肠。多年前读过张洁的一篇散文《像从前那样，说：“不！”》，久久无法忘怀。1993年，张洁受邀参加一次中美作家会议。会上，美国作家冯尼格特让人印象深刻。作家们在比弗莱山上一位阔佬家里做客，女主人为了制造气氛，发给每人一件可以击打出声的家伙，指挥大家齐唱并齐奏。第二天，冯尼格特在会议上说：“昨天晚上我们唱的，是我一生中听到的最坏的音乐。”而在某位电视巨头家里做客时，他更是当着主人面说：“我们在最富有的人家里做客。什么是富有的人呢？就是有钱的可怜人。”会议结束时，摄影师拍摄“全家福”。当散漫成性的作家终于坐好、站好，摄影师在按快门前还不放心地关照了一句：“OK？”冯尼格特却大叫一声：“NO！”

　　20年后，在从纽约飞往底特律的班机上，张洁发现她的邻座竟是冯尼格特！20年的变化真惊人。不仅他的体积缩小了一圈，曾经爱好烈酒的他，现在除了矿泉水什么也不接受。他安静得就像一粒伤心透顶的灰尘——这才叫要命。“就连说起比爱情还让我们神往的事情（指写作）”，他也还是那么消沉。

　　临别时冯尼格特说：“祝你好运。”

　　张洁：“说‘不’吧，像从前那样。求你了。”

　　看到这里，我眼睛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