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我循着花香，在市区意外地遇见了好几棵开满紫色小碎花的苦楝树！

　　苦楝，多见于乡野、堰头、沟渠边、农家空院，一年四季，该发芽发芽，该开花开花，该结籽结籽，该落叶落叶，既不招人嫌，也少有人稀罕，自生自灭，无声地装点着空旷的乡野。

　　苦楝在古代是赫赫有名的植物，中国第一部岁时民俗志《荆楚岁时记》记载：“蛟龙畏楝，故端午以楝叶包粽，投江中祭屈原。”原来，最早期端午投江祭祀屈原的粽子，是用苦楝叶包成，而不是现代人使用的芦苇叶、箬叶。

　　苦楝抵抗力强，树上很少生虫。不像榆树，树身常被虫蛀得流出棕红色的黏液。苦楝名称的来源，《本草纲目》记载：“楝叶可以练物，故谓之楝。”将生丝煮熟，使柔软洁白，称之为“练”，而用楝可以去除布匹中的杂质使之洁白。因其果实及树皮都含有苦味，所以又称为“苦楝”。

　　苦楝长得也很漂亮。树皮上的纹路并不深，看起来比较细腻，不像柿树皮那样苍老。楝树叶像一片一片排列整齐的翠羽，在阳光照射下显出葱绿。若是在雨中，则泛着亮光，显得更绿。

　　苦楝开花时，整个村庄都是香的。只有到了这时，人们才会想起田野里到处都是的楝树。见了面，免不了夸它一句：楝花真香啊！而对那满树的小紫花，谁也没空去仔细瞧上一眼。就连满地疯跑的儿童，也习以为常，以为生活原本就应该是这个样。

　　秋冬时节，金黄色的苦楝籽一把儿一把儿的，体态优雅地挂在枝头，像黄色的小樱桃，在风中摇着。

　　这些都是苦楝招人待见的地方，但也仅此而已。我从没有见过谁家，像栽泡桐树那样，特意在房前屋后或地头栽上一株苦楝，也没见过谁家用楝木打制一些家具或者农具。

　　那些紫色的楝花也是开了谢、谢了开，不像春天的洋槐花或者榆钱儿，还能供人食用。至于碧绿的树叶，金黄的楝籽，在农人看来，全都是好看却不中用的摆设，远不如小酸枣或野葡萄更受欢迎。

　　或许正是在这样无为而治的宽松环境中，苦楝才得以无拘无束、广为繁殖吧。

　　然而，我对苦楝，却深藏着一份特殊的感情。因为父亲曾经在一个叫作“黄楝树林场”的地方工作了将近20年，所以我从小便知道，有一种树叫楝树。

　　在城里生活经年，认识了许多以前在乡村从未见过的树木，香樟、银杏、女贞、玉兰、紫薇、石楠……它们如同城市的贵族，处处显示出高雅脱俗之美。而那些在旷野间自由生长的土著，如楝树、椿树、柿树等等，却是难得一见。

　　待我偶尔读到元末明初诗人杨基“细雨茸茸湿楝花，南风树树熟枇杷”的诗句时，又蓦然想起了苦楝。如今，过去从未见过的枇杷果，缀满枝头，而常见的苦楝，却无处寻觅。

　　几年前一个雨后的黄昏，散步至文化广场附近，被一阵久违的花香吸引。丁香？早开败了呀！桂花？尚未到时候呢！大叶女贞的花香要比这更浓烈，且有一种药香，而香樟的花香则相对清淡……

　　终于，在一个私家苗圃的角上，发现一株身披紫色小碎花的苦楝树，在湿润的夏夜里，散发着清凉的香味。与这株苦楝站在一起的，还有一棵碗口粗的柿树。从此，这里成为我寄托看得见的一缕乡思所在。

　　然而待我再一次兴冲冲地去看那株苦楝时，却非常失望地发现，它不知什么时候被砍掉了。

　　一种难言的情绪郁结在心头。我再到哪里去寻找一株苦楝呢？

　　未曾想，这几天竟会接二连三地与苦楝相遇！

　　一株长在一所职业技术学院的东门北侧，是我周末从那里经过时，被花香吸引过去的。那棵苦楝已长得水桶粗了，树干笔直，树冠匀称，树下落了一地金黄色的苦楝籽，树上的楝花开得正盛，香气扑鼻。

　　正当我担心它会不会有一天也横遭砍伐时，惊喜地发现它的树身底部，也像其他城市树种那样，被认真地涂上了半米高的白石灰，同时封了一个漂亮的红圈。原来它早就被“收编”了！难怪它长得这么好，可惜自己一直没有遇见它。

　　不久，我又在济水苑北门附近发现了第二株苦楝。经过这里的人们都啧啧称赞：什么花这么香？他们不知道站在夜幕下的，是乡村常见的苦楝。我与好友青梅就在这花香中轻言细语，交流我们读过的书，写过的文，还有关于田野的美好回忆。

　　没过几天，傍晚散步时，又在家门前的小公园里发现了第三株苦楝！我真是醉了。未走近时被一阵奇香吸引，到跟前却怎么也闻不到了。离开十来米远，香味又随之飘过来，一直能追几百米。这株苦楝的树身同样被刷白圈红，显然长了好多年了。可我怎么就能辜负了它一年又一年的花香呢？

　　相传，有三种动物与苦楝相关。一种是凤凰。《庄子·秋水》中曾提到凤凰的雏鸟“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其中的“练实”，据说就是苦楝籽。另一种是传说中的神兽“獬豸”，也叫独角兽。其生性忠义，能辨曲直，见人争斗时就用头上唯一的那只角去顶坏人。而据说獬豸就特别喜欢吃苦楝的叶子。还有一种是非常害怕苦楝叶子的蛟龙，相传，每年五月初五人们投入水中的祭品常被蛟龙抢走，于是人们用苦楝树叶包裹粽子，吓跑蛟龙，实现祭奠屈原的愿望。

　　也难怪，圣洁、正直者所追求的东西，怎么能为贪食之徒所觊觎呢？

　　“小雨轻风落楝花，细红如雪点平沙。”王安石等名士喜欢赞颂楝树，在他们看来，既然苦楝的果实和树叶分别为凤凰和獬豸所选中，那么，阡陌寻常一株苦楝，就代表了高洁与公正，自然为志存高远、不染俗污的名士所仰慕。

　　今晚，又一次经过那个私家苗圃时，突然发现，原先那株被砍的苦楝周围，竟然又长出郁郁葱葱的枝条。其中一根两米高的枝上，还缭绕着一朵紫色的香云。

　　苦楝，在清苦中拒腐蚀，开出了属于自己的馨香。同时，也芬芳了别人。

　　（作者单位：河南省人民检察院济源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