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自愿当了一回“人质”，其情其景，现在回想起来，仍历历在目。
那时候，民事行政检察工作刚在县级检察机关铺开，一切都在探索中前行。我院民事行政检察科挂牌成立时，只有两个人，一个科长，一个副科长。两位同志年龄偏大，工作认真且谨慎。没多久，院领导找我谈话，说我刚出大学校门，年轻人有闯劲，让我到民事行政检察科工作。
在审查一起民事申诉案时，需要辨别一份关键证言的真伪。申诉人说，那份证言是假的，证言上的指纹根本不是证人本人所按。
按照工作预案，我们陪同我院技术科专业人员到二百公里外证人家里提取证人指纹标本，然后连同证言原件送河南省检察院技术处进行鉴定。但是，省院技术处工作人员说最好的办法是带证人到省院技术处，由省院技术处工作人员当场提取。
证人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个子低矮，驼背，清瘦，常年做农活的缘故，双手黢黑，严重变形。他和老伴带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儿子在家生活，两个成年女儿外出打工。家里生活清贫，三间土瓦房破败不堪，摇摇欲坠。屋东墙外搭建一间草棚，草棚里养着一头母牛，母牛刚产下一只牛犊。证人夜里就睡在草棚里，照看着视若珍宝的一大一小两头牛。当我们把想带他去郑州取指纹标本的事向他提出后，他头摇得像拨浪鼓，一口回绝，说家里有农活要做，说家里的牛离不开他的照顾；他老伴和儿子更是竭力劝阻，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怕我们把证人“关了进去”，有去无回。
我们联系当地县检察院的同志做工作，也请当地乡政府、村委会的同志做工作，来来回回商量了一上午，好话说尽，仍然没有任何结果。
这时，我情急之下想出一个办法。我和同去的科长、副科长商议，我愿意把自己“押”在这里，替他照看两头牛，最多一天时间，他回来，我再走。
证人和他的家人又是一番商议。也许是我的诚意起到了作用，临到天黑，才勉强坐上我们的车朝郑州出发。
喂牛，这活计我会，上大学前在农村老家，我是家里喂牛的骨干；至于照看牛的安全，让它不被盗，既然答应了人家，就得尽心尽力，大不了夜里不睡觉。再说，证人那潮湿且散发着浓浓霉味的床铺，我也躺不下去。坚持一天一夜，第二天下午证人回来，大功告成，我就可以回家了。我想得很简单。
晚上，我正在喂牛，听到证人的妻子喊孩子吃饭。由于没有吃午饭，我肚子咕咕响。我劝证人离家去郑州，像是做了亏心事，坐在牛棚里大气不敢出，听他们吃饭声，夹杂着小声嘀咕，说着埋怨我们的话。
过了许久，证人的妻子来到牛棚门口，叫我吃饭，我说不饿，她就回屋睡觉了。我坐在床上，望着屋外的月光，身处异地他乡，有点想念家人。想知道去郑州的同事工作开展情况，可惜那时没有手机，不能随时通话联系，孤寂的心绪潮水般袭来。
第二天早晨，我正在喂牛，证人的妻子和孩子多次来到牛棚门口，问我证人下午能不能回来，我说没问题。
中午，实在饿得撑不下去了，正好证人的妻子喊我吃饭，我蹲在牛棚门口埋头吃了一碗面条。
晚上，证人没回来，我心里开始发慌，心情如同屋外的天气，阴沉沉的。证人的妻子和儿子大概也没心思吃饭了，站在牛棚外，不停地质问我，他们家人为啥还没回来。我解释说，路远，差个一时半会儿的，也是正常现象……
我们在等待中僵持，在僵持中等待。过了午夜时分，证人的儿子实在熬不下去了，一边埋怨我，一边拉着他母亲回屋休息了。
第三天早晨天不亮，我强打精神继续喂牛。证人的妻子来到牛棚门口，面带怒色开始数落我，说我年纪轻轻不学好，把她男人骗走，如果她男人回不来，不会放过我！证人儿子手里掂根棍子，对我怒目而视，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情绪激动时跃跃欲试要打人。想想证人夫妻俩生养这个儿子的时候已年近五十，老来得子，平日肯定娇惯溺爱，以致养成骄横跋扈的性格，才会如此张狂。我只能一个劲儿地解释，口干舌燥得嘴里冒火。
早饭时，来了一群妇女，是他们的邻居，抑或是他们请来的亲戚，把我围在中间，开批斗会一般，质问、责难，夹杂着污言秽语。我向她们亮明身份，向她们解释，向她们保证，可毫无用处。由于两夜没有休息，中间只吃一碗面条，我已疲惫至极，也不想再争辩什么，只好静静地忍着，随她们朝我嚷嚷。
后来，更可怕的一幕出现了。妇女们刚散去，来了两名年轻的壮汉，也不和我搭话，径直坐在了牛棚门口。看来他们是在监视我，怕我偷跑。这下，我真正成了失去自由的人质。孤独一人，饥饿难耐，委屈无处诉说。我坐在牛棚里的床上，心情一度悲怆凄凉。
好在当天下午，证人回来了。一到家，他就眉飞色舞地给家人讲，太康县检察院的人待他很好，让他住宾馆，请他吃大餐，着着实实享受了一回……
科长得知我的遭遇，狠狠批评了证人的妻子和儿子。两人理亏，低头不语。科长向我解释：一直马不停蹄，不敢耽搁，工作挺顺利，就是郑州地区下大雨，路被冲断，延迟了一天时间，想不到让你受了这么大委屈。
回来的路上，路过一小镇，科长请我吃饭，让我随便点菜。等不及进饭店，我蹲在路边的烧饼炉子旁，中原的大烧饼我一口气吃了八个。科长一脸的怜惜，劝我慢点吃，别噎着，我哆嗦着说：实在饿坏了。最想不到的是，从那时起，我落下了低血糖的毛病，一旦发作，心慌气短，浑身无力，脊背冒汗，四肢颤抖。
外人看来，在检察院工作，舒适且体面。其实有时候付出的艰辛和努力，让人难以想象。
（作者单位：河南省太康县人民检察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