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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刺花
2023-07-25 11:00:00  来源:检察日报  作者:何学彦

  收拾办公室储物柜时,在一排排文件卷宗之间,发现一袋晒干的苦刺花。

  捧起晒干的苦刺花,轻拈花瓣,不由思绪万千:采这么多的苦刺花,不知母亲要跨过多少沟沟坎坎,不知要爬过多少高山丘陵,不知被多少荆棘刺痛。

  故乡的苦刺花,惊蛰前后打苞,春分前次第开放,花期较长,可清明一过就没人采摘了,太老太苦。顾名思义,苦刺花味苦,那刺作何解释?因为花开在荆棘丛中,采摘时要忍受刺的戳痛。摘来后,还要经过几道工序才可以食用,先要把小刺、叶子、花茎等杂物剔除掉,接着洗净放入开水锅里汆一下,捞出放入清水中漂一天左右,换水漂两三道就可以吃了。可以纯干炒,也可佐以蒜泥、干辣椒,还可烧汤,待汤沸倒入事先搅拌均匀的鸡蛋羹,鸡蛋和花瓣裹在一起形成各色不等的花朵群,母亲称之为“鸡蛋滚苦刺花”,在青黄不接的时候,不失为一道好菜,下饭还顶饿。

  每逢苦刺花开,母亲就忙活起来。母亲也不总为专门采摘苦刺花而忙,有时忙里偷闲采摘苦刺花,干农活时路上遇到就摘;我们兄妹背农家肥到山地返回时,母亲发动我们摘。母亲说,饱时想着饿时,忙时想着闲时,不能空手回家。她还打了个比喻:老鹰落地没抓到兔子也要抓把草垒窝。

  在母亲的动员下,我们齐上阵,七手八脚,不出半小时,苦刺花就积集了半袋。采回来,母亲伺候我们吃过晚饭,待我们做完作业入睡,母亲悄无声息地把苦刺花倒出来,挑拣、汆水、漂洗。第二天一早,我们发现头天摘的苦刺花漂浮在瓮缸里,知道母亲又熬夜了,因为光拣都要耗费两三小时。那时候,不会为母亲分忧,连一句体贴问候都没有。唉!那时候理所当然认为母亲不会累,也不会老。

  每隔五天,母亲就把积攒起来的苦刺花沥干水,捏成拳头大小的花团,小心翼翼地把这些锦簇的花团装起来准备赶集。凌晨,母亲要到离家十五里的地方赶乡街卖菜,往往到半路天才蒙蒙亮。母亲说,早起的鸟不仅有虫吃,还有新鲜空气可以呼吸。母亲去得早,卖的菜品相好,心肠好,见年纪大的、生活艰难的多给一些。面对她们的谢意,母亲淡然地说,这是家里自己的,不稀罕的。此刻母亲全然忘了每朵苦刺花的来之不易,它可不像青菜萝卜那样,它的每道工序、每簇花团无不凝结着她的辛劳。母亲的价值观里,认为比自己弱势的人理应得到帮助,她忘了自家的条件也不好,也要常常靠采摘苦刺花一类的山茅野菜换钱补贴家用。

  不出十点,菜就都卖完了,母亲收了摊,见四下无人,把卖得的十几元钱装在贴身处。母亲之所以谨慎,是有教训的,而且不止一次。有几回,母亲卖完菜到商店买日用必需品,选好东西付钱时,才发现钱被偷了。母亲翻遍所有衣服口袋都不见钱的影子,急得满头大汗,眼睁睁看着诸如盐巴之类的生活必需品被售货员无情收回。母亲一边无奈地对售货员道歉说钱被掏了,麻烦你了,一边在心里骂:不得好死的贼,千刀万剐的贼,你知道要多少苦刺花才卖得这些钱吗?摘这些苦刺花要蹚过多少河堤沟坎?经历多少风吹日晒?忍受多少刺伤?……母亲的这些心理活动也就只能对我们说。那一刻,她抬头看看天,低头瞧瞧手,悻悻然转身离去。

  从此母亲汲取了之前的教训,后来总是小心翼翼把钱藏在贴身的地方。除了买生活必需品,也不给自己买吃的,而是从布袋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棉蒿粑粑,边嚼边赶路回家。回家途中,她还是没闲着,遇到苦刺花就摘,一路上采采走走,走走采采,聚少成多,回到家时苦刺花又装满布袋。母亲经常说:闲时找了忙时用,雨天做了晴天用,上月匀了下月用,今年省着来年用,细水方能长流,切忌有时尽饱胀,无时只听空腹响。

  采回的苦刺花大部分卖成钱,母亲还留一部分晒成干花。干花有啥用途?用处可大了,可长时间保存,可应不时之需,譬如无新鲜蔬菜时,抓一把干花,放在水中浸泡一会,捞出后可干炒可烧汤,都是好的下饭菜;还有一大用处是做扣菜的垫碗底,故乡的年夜饭有八道扣菜,俗称“八大碗”,跟扣菜一起蒸过的苦刺花,掺杂扣菜的味道后,苦涩带点甘甜,甜中带点醇香,这滋味想想都让人垂涎。而今,随着母亲辞世的时间慢慢拉长,这种令人唇齿生香的味道渐行渐远,逐渐变成一种记忆了。

  如今,定定地看着一摞摞卷宗之间摊开的苦刺花,心隐隐酸涩。每朵花瓣记录着母亲爬过的山岗峁梁、走过的沟壑丛林。母亲的一生如同布满荆棘的苦刺花,那质朴、坚毅的品质,总是激励我走出同样底色的人生。

  (作者单位:云南省曲靖市沾益区人民检察院)

  编辑: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