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的沙粒,丰茂的水草,欢蹦的鱼虾,笨拙的螃蟹,甩尾的老牛,打盹的牧童,和缓的水流……
古老的村子,依傍着柔柔河水,该有多大的福报。
我的老家山东省临朐县庙乡村,就有这无上的福分。
夏雨潇潇的午后,我惊诧于隐隐传来的河水鸣声。拨开雨帘,循声而往,穿青杨林石径,但见南湖泄洪桥,数道浑黄的水瀑奔腾而下,跌起团团水沫,巨大的轰响震我耳鼓。嚯,好大的河水!
庙乡村南,汩汩着四季清流的杏花河。老人们说,这条源自巨平山北麓的河,春日里,常常漂着满河的杏花。那是因为河水流经高家庄、谷家沟、宋家沟一带,古时山岭遍植杏树,村子原称杏花村,村前杏花河就源于此,古县志白纸黑字记载着。巨平山俗称牛山、方山。
杏花河流经徐家上庄村北,拥抱了古龙王庙下昼夜不息的山泉,水量随之增大。这股漂着杏花的溪水,紧贴庙乡村南,打一个回旋,拥着村西,逗一下弥南村,轻吻卜家小河村,投奔滔滔的弥水而去。
这是条四季涌流的河。因水流丰沛,流经面积广,灌溉了村庄大部分的良田,更滋润了村人的心灵。河润泽,民感恩。庙乡古时就有祭河神的仪式,袅袅香烟里,声声祈祷里,祈愿风调雨顺、稼穑丰收、物阜民安。
一条明澈的河。南河河水明澈,砂石游鱼,悉收眼底。随意扒开细沙,就有泉眼涌水。烈日当头,收割完麦子来到河边,趴在河滩沙泉上,来一个“牛饮”,那个清爽,那个痛快,不可言状。
一条鱼虾欢腾的河。儿时,我曾跟着子营叔夜里挑灯笼下河滩,循着河滩里的牛粪,半晚照到30多只毛蟹,大半水桶啊,那是何等的惊喜。公路桥眼西侧,跟着牧牛的子新叔,改道水流,从墨绿的淹子里,打捞出半筐白稍子鱼,柳条穿了,燃起干柴烤鱼香。1958年,政府将村东南角的河道闸住,建成青年水库。河北岸第四生产队的取土场,改种西瓜甜瓜,绿园瓜果香,勾引得孩子们垂涎不已。河南岸第五生产队的取土场,改成烧制砖瓦的窑厂,地块改称“窑直”。
积水成渊,蛟龙生焉。水库蛟龙未见,倒是鱼鳖虾蟹成群。邻居传珍大叔,曾捕到30余斤大鲢鱼。子成叔捉到只河鳖,小脸盆装不下。为把河水扬送浇灌庙后的大片农田,村里在道班房南的公路西侧,掘出一大口井。第二年夏天,来大口井游泳的孩子们遭逢晒盖的河鳖群,大者似蒲团,小的如碗口。目瞪口呆的孩子们一声喊,河鳖们纷纷逃回大口井。大鳖爬行来不及,锅盖一般立起来滚着跑。
一条育养丽人的河。在家乡,曾流传一歌谣:“米面胡同的爆仗,吕家庙子的姑娘;卜家小河的小伙,杨家厂人的经商。”庙乡的姑娘俏,是不争的事实。姑娘们出落得水灵俊俏,早早就托媒婆号下,坐地不出村,这让四邻八乡的小伙们羡慕嫉妒恨。老一茬,临河王家的秀英、爱荣姑;中一茬的珍儿、菊儿、娥儿、玲姐与娟妹;新一茬丽人,多如春日的杏花桃花,她们身段婀娜,桃腮杏眼,小伙过目就会失魄丢魂。20世纪六七十年代,村上京剧、吕剧连台上演。子芬、子菊等几位站台柱子的姑姑,粉面含羞,顾盼神飞,鞠躬谢幕多次,还是被外村小伙围得走不下台。米脂婆姨俊,秘方在米脂的小米酿;庙乡的姑娘俏,秘密在杏河水滋养。傍河而居,濯头洗面,都在河畔,那可是杏花水洗桃花面啊!无论什么名牌洗发液,都不及南河水洗出的秀发油亮飘逸。丽人河,名不虚传。
一条涵养翰墨的河。因有秀水滋养,庙乡多文人。明代有文章大家、书法家、官至执掌山西布政使司的吕三才,“隆庆七年辛未科进士,工书,且以书法名”。近代有立塾授业的焯文爷爷,后有输送到国内外大学任教的博士、教授。庙乡人尤爱书法。春节来临,家家户户贴出的春联,楷草隶篆,都出自本村的书法家。书界宿将,当属私塾先生焯文爷爷以及之智、世英诸长辈,他们师从当地书法大家王寿章。春秋月华下,杏河沙滩作纸,折柳为笔,寿章先生书沙传艺授徒,虽系口口相传,却也熏染了几代人。如今,成长起4位省书协会员,玉军和玉凯是县书协副主席,玉洲是县硬笔书协副主席,一门走出三位县书协副主席,也是罕见的。
一条润泽杏林的河。庙乡的祖传骨科,蜚声内外,被潍坊市授予“百年老店”美誉,并收入临朐县非遗目录。20世纪初,临河而居的仁厚长辈喜吉,迎娶美丽的姑娘桂兰。桂兰诞自杏林世家,悄然携来祖传正骨秘方。夫妇俩借生产队仓库陋舍,开正骨院,普惠患者。门头不显,但声誉鹊起。潺潺杏花水畔,播下一粒种,收获杏满园。改革开放的春风里,一家四兄弟,开了三家正骨医院。如今,仁厚长辈喜吉与桂兰的后人家族39位成员从事正骨医疗。
夏雨潇潇,风爽怡人。越过洪水奔涌流泻的铁桥,循河岸逆流而上,但见汤汤而来的河水,润泽了蒲草,梳理了芦苇。柳林、杨林里,数不清的清亮小溪,奔河而来。立足新落成的硕大湖畔广场,极目东眺,但见华建高端铝材、高端窗博城、国际会展中心,林林总总,矗立河岸,宛若奇花异卉,竞相绽放,洒下满河芬芳。
新世纪里,庙乡的杏花河,沐浴着“绿满城乡,秀美临朐”的春风瑞雨,脱去神话般虚幻的装扮,踏实成一条拥花叠翠、清亮可人、富裕一方的河。富民河,恒久绵延。
(作者单位:山东省临朐县人民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