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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大镜
水中月亮,书中芸娘
2021-01-25 15:39:00  来源:检察日报  作者:汪宇堂

  如果一段时间里实在没有什么值得读的新书,就翻翻旧书。

  读书就该读自己喜欢的书。我觉得这句话最合适在翻看旧书的时候。平时里读书,总有因好奇而打开的书页,而翻看旧书时,手指只会停留在那些曾经触动心扉的书脊上。喜欢《浮生六记》。

  喜欢一本书,就像喜欢一个人。刚开始的时候,一见倾心,仿佛是两个极相似的灵魂一朝相遇,欣喜不已,久了,才慢慢体会,吸引的持续,还是因为在审美感受、人生态度等诸方面相洽的程度非同一般,也许那便是人性里的深。所以,往往一开始认为是极感性的,到最后渐能体会出坚实的理性。

  有空儿的时候就拿出《浮生六记》来翻翻,打开书页,于纸香墨迹间走进沈复的世界。

  浅浅淡淡的苏州,从容雅致的日子,温婉柔和的芸娘……一切都在沈复的笔下活了过来,细微到杯盘碗盏,深沉至生死离别,平淡真挚,却是触动人心。每每读到芸娘病逝,总不免惋惜惆怅俱生。

  林语堂曾经说过:“芸娘乃是中国文学史中最可爱之女人。”

  初读时对这一点并没有深切的体会,尤其是这一个“最”字,让人有丝丝疑惑那怎敢担当。

  读着读着,品出了生活的味道,也就品出了这句话的意味深长。

  芸娘是作者沈复的妻子,一个有着人间寻常美丽、寻常温暖的苏州女子。

  不知芸娘有着怎样的形貌,只知她“通体素淡”,慧心笔墨。

  最难得的是,她于贫贱的生活中,细心经营,虽清贫,但有意趣,虽坎坷,却有美境。花光树影,月下对酌,静室焚香,烹泉制茶,于生活之细微,总有信手拈来的情趣。贫贱生活,也可以恬淡雅致,坎坷岁月,也有绵绵不尽的温暖庸常之爱情。

  弘一大师云:“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而忘言,花枝春满,天心月圆。”而沈三白和陈芸便是如此,没有轰轰烈烈,没有狗血剧情,有的只是止于唇齿、掩于岁月的深情。这种生活极富有诗情画意,看似“人人皆有,确为人人所无”。其中有篇写到其妻陈芸爱吃腐乳,沈复鄙夷不已,后在芸劝说下尝了一口,然后“真香”,正是“余掩鼻咀嚼之,似觉脆美,开鼻再嚼,竟成异味,从此亦喜食”。看到此处,我也不禁莞尔一笑,沈复对生活中小事的描写,真是趣味横生,其情其景仿佛跨越了200年时间隔阂,重现于世人眼中。陈芸曾发愿:“他年当与君卜筑于此,买绕屋菜园十亩,课仆妪,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画我绣,以为持酒之需。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计也。”是的,布衣菜饭,可乐终身。夫妻二人最喜欢在日常生活中寻找乐趣,安度流年。我喜欢沈复文字里的恬淡如水,也喜欢那温暖的烟火气:守着一屋一院,一人一心,一茶一饭,远胜过看乱世红尘的万千风景。记得书中这样写两个人不动声色的深情:七月初七,是民间乞巧的日子,芸娘也张罗了一番。三白就趁着佳节刻了两枚印章,上面写:“愿生生世世为夫妻。”他的那枚是阳刻,芸娘的是阴刻。每当两个人通信时,便用印章进行落款。

  每次读到这里,都被两个人的心思幽情所打动。我想,古人的很多情思是我们今人所无法企及的。一个人能细细体会并感知另一个人的美,亦能抚琴弹得一手好曲子,闻弦歌而知雅意。见花落泪,拂风有声,看得懂花光灯影。

  随着生活节奏的加快,每日忙碌的我们有多久没有手写一封信件了呢,对着一个科技的工具日夜旋转,万般话语只从嘴出而却未心入,泛滥的情话使人口燥唇干。习惯使用电脑打字的我们是否还能写出娟秀的字呢。这样彼此心心念念的小心意和诗意真是难以寻觅了吧。

  作家庆山说:“《浮生六记》这册薄薄的古人笔记里,引人心动的,不尽然是一对男女之间私自的情感。这样的生活,必然和当时的社会形态,和大众的价值观,和他们对待文化、自然、生命、欢乐的态度息息相通。越过两百年,且看今日的社会,谁还能具有这样的玩心,这样的旷达。灵魂的宴席早已结束,剩下虚妄和空洞的游戏。两百年后的爱情,也已失去彼此欣赏和玩味的从容心境,失却细腻的心思和克制的礼仪。”

  于是,书中写道,夏日荷花初开,芸娘以茶叶置花心,第二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如此奇妙独绝的想法,若不是发乎自然、懂得人生意趣的人,又怎能想得出。自然,读到家庭落难、分别在即,一家人拭泪不已,暖粥共啜,往往会让人感伤不已;读到芸娘抱病,手绣《心经》以贴补家用,致使病情加重,更让人叹惋美之破碎。

  字里行间,芸娘的兰心蕙质,温婉柔和,慢慢浸润人心。

  不伪饰、不虚滑、无娇宠之气、多自然之灵,这便是她人性中最可贵的地方。

  也许,对于和缓庸常的日子来说,绝色妖娆,抑或是咏絮之才,倒不如人性的自然真挚更受用些,含蓄着一份温暖真挚的人间之美便足够了,妥妥帖帖,入心入骨,也能历久弥新。

  爱这清新真挚的《浮生六记》,更爱这素淡雅致、柔和温婉的芸娘。

  编辑:刘洋